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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Hello！树先生》是部很有意思的电影。十二年前它刚上映的时候，无人问津，票房凄惨，口碑一般。十二年后，它的片段不断出现在各大视频平台之中，被讨论，被二创，被重温。

我们决定以《Hello！树先生》作为“被低估的国产片”系列文章的第一部，聊聊那些在多年之后才被更多人看到并欣赏的国产片遗珠。

某音评论区里看到一条蛮有意思的评论：

“我们村以前有三个树先生，后来我走了，就只剩一个了，他们说我一个顶俩。”

树先生指的是韩杰执导的影片《Hello树先生》中的主角树，由王宝强饰演。

蓦地想到，离上次看完这部“冷门”片子，已过去十二年之久。

这部作品于2011年上映，仅一周就惨遭院线撤档，将将收获200万票房。星移斗转，多年过去，它却一步一步火出圈外。树哥抽烟的经典动图一时不胫而走，连段奕宏都盛夸单他演抽烟都甩专业演员十万八千里。

人们也不吝惜各种溢美之词称赞王宝强出神入化的演技，电影的豆瓣评分也由6.5一路飙升上8.3。

总分渐涨，但对影片质量的一些评价却依旧相判云泥。有人认为《Hello树先生》结构松散、不伦不类，充斥着不知所云的疯人呓语；也有人从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，长叹“初闻不识影中意，再看已是树上人”，感慨唏嘘。

望 都的冬天和东北其他农村没有什么不同，树木凋敝，天色空蒙，下了点雪将化未化，乡道就变得愈发泥泞。

树在镇上的一家修车厂上班，村里的年轻人见了他会“尊称”一声树哥，实际上都是拿他逗闷开涮。外地来的煤矿工人小庄除外，他是树唯一的朋友。树喜欢和小庄在一起，看着小庄，他总会在恍惚中想起大哥。

大哥思想前卫又能歌善舞，是树小时候的偶像。八六年严打，大哥因为流氓罪被关过一阵，出来后被父亲捆在树上失手打死；几年后，自责的父亲也郁郁而终。家里还有个弟弟在县城开出租，树和母亲留在村里生活。

一次意外，树被电焊弄伤了眼睛。弟弟回来看他，扔下一千块钱跟一句没事找事匆匆离开。修车厂老板三叔给树拿了两千块钱，并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上班。

树失业了，他开始整天在村里溜达。

同村的高朋马上就要结婚，他拉着树跟几个同乡一起吃饭，饭桌上，树哥自然成了众人酒后消遣的对象，树想在二猪的厂里谋个差事，二猪却轻蔑地让他当狗看大门，树夹着烟不说话；屋外突然传来撞车的声音，众人出门，原来是小庄不小心蹭花了二猪的皇冠；二猪上来就是两脚，并要小庄赔他三千块钱，树张嘴唠起了高级嗑：“小庄是哥的好朋友，都是兄弟，给哥个面子”，却被二猪一把推得老远。

树掐着烟摇头晃脑地钻进三楞的小面包里，后排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，她叫小梅，是个哑女，但树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姑娘。

二猪的厂子扩建，占了树家不少地，母亲向他哭诉，树只是低着头抽烟。高朋的婚事到了，树忙前忙后地不亦乐乎，多年没见的发小陈忆贫也回来参加，如今他在城里当校长，名字也早改成了陈艺馨。

酒过三巡，树问艺馨能不能去他那当个助理，艺馨面色尴尬地敷衍过去。借着酒劲，树质问起二猪厂子的事，却被二猪豪横地逼进了里屋；当着发小的面，树扑通跪了下去：“兄弟，哥不对，刚才外面人多。”

陈艺馨把树搀扶到床上，树迷迷糊糊地念叨着：“活着没意思。”再醒来时，艺馨早就回了城里。

树有些怅然，他提着箱子到城里找艺馨，却发现老友是个出轨成性的伪君子；但值得高兴的是，这段时间里，他赢得了小梅的欢心。

树有了新的方向，他要娶小梅，但唯独差一辆皇冠婚车。树一再叮嘱弟弟一定得借到老板的皇冠，到了晚上，弟弟却开了一辆帕萨特回来。失落的树对着弟弟破口大骂，两人扭打起来，翻倒的火盆引燃了婚礼的彩带。

恍惚中，树又看到了父亲、哥哥以及未曾谋面的嫂子。婚礼当天，树却一脸呆滞无所适从，洞房花烛夜也是在小梅的主动下才勉强完成鱼水之欢。

树变得神魂不定，却突然生出阴阳眼的本事，小庄矿难、村子停水他都一一预知，嚣张跋扈的二猪也不得不跪倒在树先生面前；瑞阳矿业的贾总托树先生为矿场开业算个日子，树开口就是：“13月18日8点”。

矿场开业的剪彩仪式上，树向贾总提议：这些煤矸石放在村里太污染地球了，回头自己请几位世界级专家，用这些玩意研究研究如何登陆月球，月球上有用不完的资源……

望都村变得空空荡荡，人们都搬去了不远处的太阳新城，只剩树一个人整天在村头徘徊游荡。他远远望见小梅挺着大肚子向他招手，树兴奋地拉着小梅要和她一起搬去新房，小梅笑着开口：“走吧，咱走”，树一脸错愕地笑了，他举着无处安放的双手，徜徉在空无一人的山塬上，任三楞怎么喊他也没有回头。

作为韩杰个人执导的第二部电影，《Hello树先生》沿袭了《赖小子》中粗粝压抑的个人风格，依然把镜头对准了贾樟柯笔下那些“被时代车轮撞倒的人”。借助强写实的镜头表现，聚焦树这样一类典型而又非典型的人物角色，通过幻想与现实之间的交叉剪辑，为影片赋予了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。

《Hello树先生》几乎抛弃了传统戏剧结构，它既不是纪实文学，也不是通俗小说，反而更像一篇实验性质的叙事散文。

这种轻叙事重表达的电影风格与贾樟柯早年作品相当类似，简单来说就是又“散”又“闷”，票房惨淡也自然不足为奇。

而后来让《Hello树先生》逐渐大火起来的，正是它的“真”：你一定见过这样一类人，他们或身材矮小，或出身贫贱，受尽冷眼但极度渴望尊严。

他们不善社交却总装作八面玲珑，极力融入而又无可避免地被迫边缘；他们身上有市侩的狡猾、也有善良和温暖，谈不上可爱更说不上可憎，也没人有空觉得他们可悲可叹；只有在需要一个小丑时，他们才是人群中的焦点。

起初以为他是傻子，后来发现他是镜子。越来越多人开始在树身上找到自己的一面。当情绪代入，观影角度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旁观。

人们开始热衷于解析剧情：哪里是现实，哪里是梦境或臆想，却忽略了或真或假，这些画面都曾以第一视角的形式，在树脑中上演。

树无处安放的双手，就如同他格格不入的人生。原生家庭的悲剧导致树变得脆弱敏感，对外他只能通过装熟和示好寻求自我保护，然而同乡的调侃、挚友的疏远却逐渐蚕食剥离树哥的“体面”，甚至连小孩也不屑他的耀武扬威、义正辞严；向二猪一跪让这身残碎不堪的铠甲变得分崩离析，而与弟弟两次争执扭打，则从家庭内部击穿了树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
他开始频繁在梦境或幻想中为自己找补：二猪毕恭毕敬地下跪，而他成为手眼通天，声名显赫的树半仙……

一个人只有远离人群，他才能真正和他们在一起。

这是卡尔维诺在《树上的男爵》中提出的一道谜题。年轻时的树羡慕前卫大胆的哥哥，但哥哥的死让他变得怯懦，开始怀疑；当他放弃抵抗消极融入时，却发现自己就像空空兀兀的望都村一样，被带着希望奔赴太阳新城的人群远远遗弃在身后。

树挪死，人挪活。

树先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，他想要工作，渴望友情也憧憬过爱情，但一次次细碎而致命的打击剥夺了他反抗的能力；他像那些矿难后面对记者采访噤若寒蝉的工人一样，即使有倾诉和表达的欲望，却丧失了呐喊与抗争的勇气。

影片结尾，在阴郁暗红的天色下，树同人群一道奔跑，他摔了一跤，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向前走去，在吊死哥哥那颗老树旁，他停了下来，双手紧紧地抓住树干，不肯放松。

城镇化与工业化的洪流中，树不过是一枝随波逐流的苇草，不合时宜也无法适应。

卡尔维诺写柯西莫的一生“生活在树上——始终热爱大地——升入天空”，树的悲剧还在继续，当剥离掉理想化的浪漫后，前者似乎与他并无不同。

编辑/重案组之虎

商务/阿乐（微信：pachongsw1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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